人生如远行
我年纪尚小的时候,外婆已是迟暮之年。她的腿脚已经不大灵便,视力时清时浊,一个台阶已经要分两三次才能走完。那时我很怕生人,每逢暑假就会到外婆家度假,环境安谧幽静,也无人打扰。
在鸣蝉的喧闹和不时的凉风中,我搀着她到屋后的垄上,整个西隐村都收入眼底。她指着一个方向道:“帮外婆去村那边买些配菜回来。”我有些犹豫,因为我并不认识路,也不认识什么人,我害怕陷入那种窘迫中。
“不要担心路怎么走,你朝着那个方向去,总有路会通到那里。如果走上了死路,就赶紧转头换一条路。多走大路,少走小路。”
我和她作了短暂的告别,就在青石板上快步走了起来,等到第一个拐角之后,就远远地看不见她了。沿着她指出的那个方向,我在乡村的小道上走着,有些路是青石板的硬路,走起来嗒嗒作响,有些又是带着土香的泥泞路,甚至还有些在水沟里走的路。我沿着大路走,又快又稳。偶尔没有大路了,就走小道,村里的道路参差交互,方向偏得远了,又能找到一条路回到大路来。
多年后,当我重新回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,在那个我独自闯荡过的陌生环境和渐行渐远的身影中,我的思绪万千。
“人生皆坦途,心正路自直”。这也是我跟外婆学的第一课。
我的外婆同风雨和灶台打了一辈子交道,她不识字,没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。她能教我们的,更多的是来自生活的经验和见闻。她的眼神永远凝望着远处的儿孙。
参加工作后,有一次我回到家里,我妈从厨房里出来,擦了擦手,拿了一个信封给我:“你外婆拿给你的,怕你刚工作没有钱使。外婆还让我给你说,你给公家做事,一定要算清帐,莫拿公家的东西”我满口答应着。
其实我自己对钱一直都没什么概念,记账只是记个囫囵,自己工作那么多年,存了多少钱也没个确数。有的时候我给家里抱怨道:“自己垫了钱,许久也报不下来,日子久了就忘了,感觉就像给单位白打工了。”此时父母安慰我道:“你是家族里唯一的重点大学生,还在国企工作,家里都为你自豪。你要好好做事,不要在乎吃不吃亏。”
这让我想起,小时候家里人挂在嘴上的话:“钱多钱少都是定数,多赚多花,少赚少花。”我的爷爷、我爸爸那辈以前都是企业里的工人,在改革的浪潮中,单位让下岗就下岗了。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,一家子省吃俭用,日子也就慢慢挨过来了。后来经济条件稍微好转了,很多习惯也依旧保留着。每次我回家去,屋里都是到处一抹黑,只有餐桌上亮着一丝丝灯光。我很是不解:多开一盏节能灯,能费多少电呢?
老一辈就是守着这样的规矩,能省一点就省一点,在他们的观念中,一丝一毫也是浪费。但他们有时又很大方。他们时时念叨着,让我一定认真做事,好好和同事相处,回去上班的时候,多买一些特产给同事吃。只是每次我都因为嫌麻烦懒得带。
“安贫乐道、爱惜羽毛”是中国人的传统特质。许多人把“名誉”看得比身家性命更重要。
我们身处在现代社会中,小区里住了哪些人,对面是做什么的,几乎都一无所知。但是在乡里,几乎没有不透风的墙。哪家新买了房子车子,谁家孩子出了叉子、捅了娄子、蹲了号子,传言被晚风裹着四处飞散。每一家的荣辱兴败都会成为别人的谈资。丢了脸面比丢了钱更令人难受。
有次回家,家里人很严肃地小声和我说,“外婆打电话过来,说村里有个女孩子在外面得了一种病,年纪轻轻就死了。外婆吓坏了,说你们离家在外,一定要规矩。”
初听这番话的时候,我毫不在意,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半点关联,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了。
在那一段时间里,我是个叛逆的虚无主义者,我觉得老一辈的经验心得,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、毫无用处。老一辈过分的谨慎和敏感,将任何细小的可能都会被放大无数倍。他们一辈子战战兢兢地生活,生怕哪天突然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。
直到年岁渐长,直到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想到,这世间确实有一种病,比身体上的疾病更加可怕而且难以预防,不仅让自己受苦,也会让族人蒙羞。我想,这就是“贪病”吧。可以说是杀人无刀,毁人无形。
因而我想,人生的远途,有无数的路要走,倘若看到了死胡同、阴沟,便要早早地避开。以免走入歧途,一辈子翻不了身。(福建分公司综合办公室党群管理魏凯杰)